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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繡衣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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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來之則安之,況且這個時候撤腳未必明智,李玉宸見腰肢“纖細”的老板娘還與多個不是山匪而是江湖俠士的人插科打諢,隱然很是熟悉回頭客的樣子,這讓李玉宸心裏頭踏實了不少,這家客棧雖然偏僻得離譜,但生意火爆,應該不至於做下蒙汗藥,拿人肉做包子的黑心勾當。

年少時隨師傅初次下山,游歷天下三年,以風餐露宿居多,但像這樣“荒山野嶺”的客棧也曾住過,就不止一次遇到那種人肉黑店,不過他師傅張筠一是個老江湖,吃的從來都是自己帶的東西,所以不至於被下了蒙汗藥,倘若即便如此黑心店家仍舊不肯死心而是想在深夜裏悄然下手的話,陸地神仙境界修為的張老真人便會略顯身手,一般而言對方都會知難而退,但也有掉進錢眼裏而不知死活的主。

那是游歷的第二年末,師徒二人來到靠近邊陲的上谷郡,說來也巧,當時也正如今日一般突遇傾盆大雨,師徒二人慌不擇路之下最終住進了黑店,記得當時李玉宸曾問師傅,說這個店怎麽看著像黑心店咱到底住還是不住?一副普通老者裝束的張老真人便笑著對自己這個住了好幾回黑店有些被嚇怕的小徒弟說了一句,“吾心安處即為吾家”,還說黑店也是店,能住人就好,李玉宸卻反駁,說二師兄曾教授他儒家的“君子不立危墻之下”,但師傅卻耍賴回答說咱是道士,不是儒家那口誅筆伐的謙謙君子,最終李玉宸還是犟不過他的老真人師傅,只得硬著頭皮住了進去。

到了深夜自然是意料之中的被偷襲,肥頭大耳的黑心掌櫃又是放迷香的又是發暗器的,就尋思著把那對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一老一少悄然做掉,趕在天明之前把做包子的肉餡給準備好嘍,但都被老真人不動聲色的一一化解,然而店家卻不知道,幾個人手拿著屠刀和麻袋就破門而入,結果各自被不再心慈手軟的老真人不動聲色的廢了兩條手臂,兵器登時劈裏啪啦的摔落一地,被聲響驚醒的李玉宸睜眼一看頓時嚇得不輕。天明離開之時李玉宸惱怒不過,一把大火將這方圓百裏的唯一一家黑心客棧給燒了,好讓它從此害不了人,結果師徒二人也因此沒了住處,只得尋了個村子,不承想那村子正好被北厥施了瘟疫,李玉宸也是在那時遇到了血金剛姚廣笑,親眼見後者屠了整個村子。

四間空房,最後一高一矮的兩個江湖俠客兩人共住一間,武輕謠與彩衣小女孩一間,商人財大氣粗,自然是獨享一間,至於李玉宸,則沒得選擇只得跟那灰衣老頭同擠那剩餘的最後一間空房。

樓下魚龍混雜,一片混亂,眾人也就沒有再下樓,李玉宸也叫了四份吃食,兩份點給就住在隔壁的兇丫頭和小女孩,剩餘的兩份他自己一份,還有一份則是自作主張給灰衣老頭要的。

令李玉宸頗為意外的是,給人的第一印象便是辦事穩重的老板娘親自將吃食端送了上來,還笑著問李玉宸是否需要姑娘陪酒餵飯,讓李玉宸一陣驚慌尷尬。

期間李玉宸發現水桶腰的老板娘多次有意無意的把眼睛瞥向那默然背對著她,盤坐在床榻上的灰衣老頭,又寒暄客套了幾句之後老板娘這才含笑離去。

李玉宸招呼了一聲那灰衣老人,後者沒有給予理睬,李玉宸也不以為意。

簡單吃完之後,李玉宸端坐於椅子上,左右手五指張開,自額頭上的神庭穴一路往下輕輕敲打,途徑清明、人中、人迎、風池等穴位,最後歸於神闕穴,如此來回反覆九次,神闕內那池子淡金色池水如東海之水潮起潮落,那一株已然開始抽新枝的蓮座葉龍膽隨波搖曳生姿,同時體內腹中,天一生水劍意如水漲船高滾打著龍壁,前者冷冽如冰雪,後者碰撞如爐火中燒,讓李玉宸此刻仿佛同時置身冰火世界,痛快不已。

灰衣老人側過頭來微微驚訝的看著那個隱然入定了的年輕後生,神情沒來由變得恍惚,卻不知其心裏在想些什麽。

約莫半柱香後,李玉宸從入定中醒來,睜開雙眼先是看了一眼那猶自盤坐在床榻上的灰衣老人,微微斟酌了一下,李玉宸從包袱裏取出一個通體青色的小瓶子,從裏頭倒出一粒黃豆大小的青色丹藥。

“前輩,這是治內傷的丹藥,要是不嫌棄的話可試著服用一粒,不敢說痊愈,但總歸會好受一些。”李玉宸輕聲說道。

方才他有幸入定,神識感應暴增,無意中驚鴻一瞥發現灰衣老人體內氣機雖然磅礴無匹,但有些混亂無章法,該是受了不輕的內傷。

灰衣老人先是如若未聞,半晌之後,終究還是起身下了床榻。

老人徑直走到李玉宸身前,在對面椅子上坐了下來,然後默然伸過手從前者的手中接過青色丹藥。

老人甚至看都沒看丹藥一眼,便放入了口中,也不用水沖服,只見其喉結蠕動就給吞了下去。

老人閉眼消融體內丹藥,好一會之後這才重新睜開雙眼,眼神無悲無喜的看著坐在對面的年輕後生,聲音沙啞的說道:“在外行走江湖,你就這般輕信於人?你所給的丹藥雖說不是什麽龍虎金丹,但也算得上是療傷聖藥,就沒想過老夫見寶眼開,殺你奪走全部丹藥?”

身上沒有背負竹劍的年輕後生笑道:“不過幾粒丹藥而已,前輩若是想要,盡管全部拿去便是,至於說為何相信前輩,其實也談不上相不相信,只是方才在客棧門口見前輩也有意出手相救那杜庇鷹,想來心腸壞不到哪去,再者,前輩不也如此貿然的就吞下了我的丹藥嗎,難道前輩就不怕我給你的那顆並不是什麽治內傷的丹藥而是毒藥?”

灰衣老頭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之前在客棧門口,那黝黑小二一言不合就偷偷向杜庇鷹發暗器毒鏢,雖說與後者非親非故,但好歹也在一個亭子裏避了一下午雨,稱得上是相識一場,本來他是準備不動聲色的截下那毒鏢的,不承想李玉宸早他半步出手,將暗器截了下來。也正是因為後者這個舉動,讓老人不單看到起武功不錯,心腸也不壞。

“老夫阮崎山。”老人忽然自我介紹道。

李玉宸微微一笑,“晚輩李玉宸。”

兩人算是重新結交認識。

老人見年輕後生聽了他的名字之後臉上沒有半點反應,不由得在心底自嘲一笑,看來現在的江湖已經沒有多少人還記得他“阮崎山”這個名字了。

李玉宸自然不知道老人此刻的心裏所想,而是問老人為何受了這麽重的內傷一事。

曾名動江湖的阮崎山就此事不願透露太多,只說是前些日被追殺的仇敵所傷。

至於李玉宸師承何處,為何體內有一股顯然不該現如今的他所有的雄渾內力,老人卻是只字不問,而且他也沒有太多的興趣知曉。

“像,你們倆真像。”老人忽然沒來由的感慨了一句,“我那徒兒當年若是沒有死,現在怕是也該跟你一般大了。”

沒來由的被人這麽眼神古怪的盯著,李玉宸心裏發毛,便隨口問道:“前輩也曾收過弟子?”

李玉宸話剛說出口便意識到不妥,怕是要勾起前者的傷心舊事。

老人輕輕嘆息,眼神飄忽的說道:“是啊,他的性子與你很是相似,當初與我初遇時,我也正好受了內傷,他呢,當時不過只是個七八歲的孩子,見我臉色慘白如紙,以為我是餓壞了肚子,便把他自己最愛吃的冰糖葫蘆給我吃,我有意試探一下那小子,果然沒一會他就有些心疼後悔了,但他卻終究還是沒有開口管我要回去,後來我咬下一個,剩餘的拿還給了他,他小子一開始還假裝說自己已經吃過很多再也吃不下了,我就故意板著臉說既然如此那我扔掉了,結果那小子當時就急壞了,趕忙從我手中接過剩餘的冰糖葫蘆,沒一會的功夫,吱嘎吱嘎的就給全吃完了,還一臉的意猶未盡。”

說到此處,老人臉上笑意濃濃,儼然一副和藹師傅的模樣,與之前的那個沈默僵屍臉簡直判若兩人。

但很快老人笑容消散,轉而變得傷感落寞,“那是老夫這輩子吃過的唯一一顆冰糖葫蘆,之後到現在已經足足有十四年沒有在吃過了,真是懷念呀。”

李玉宸輕笑道:“前輩要是想吃,明天我給買十串,管飽。”

早已英雄遲暮的老人笑著看了前者一眼,說道:“人活一世,十有八九不如意,老夫不推薦以德報怨和殺生取義,儒家有所謂的聖人王道,也就是世人口中的聖王之道,講究克己覆禮以德治天下,但天下人心險惡無常如洪水猛獸,又有幾人能做到甘心為‘禮’字束縛,做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當年我那弟子便是在這上面鉆了牛角尖,不然也不至於落得那般境地......”

聽得莫名其妙的李玉宸瞥了一眼神情飄忽不知其所蹤的老人,只聽後者繼而說道:“人心隔肚皮,防人之心不可無,但也不能過於以己度人,見了誰都一副見了仇敵的模樣,此乃用人之大忌,手腕該有,但要不忘初心。”

“坷兒,為師說的你可明白?”

老人忽然回過神來,發現坐在他對面的是並非自己的弟子,而是今日才算是結識的年輕後生,登時不由得一臉落寞。

李玉宸心想老人口中所提到那“坷兒”應該就是老人的弟子了,李玉宸正想說點什麽的時候,客棧下面忽然傳來一陣混亂聲響。

不知何時,客棧門口如鬼魅般出現並站定了九道身影,借著客棧內投映出去的光亮,隱約可見這九個穿著裝束一般無二的人的胸前衣裳上,都繡有一朵巴掌大小的彼岸花,其上如同澆有嫣紅的血液,鮮艷欲滴。

樓上房中,似有所覺的灰衣老人斂回心神,嘴角噙起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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